穆雅因

通向地面的亚尔维斯的通道门被打开了，甲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，他身上穿着自己以前的亚尔维斯的少年制服，门外的夜风扬起他披散着的暗金色长卷发。

赤足踏上外界的土地，那是跟亚尔维斯内部冰冷的人造地板完全不一样的感觉，甲洋一双嫣红色的眼眸诡异地一直睁着，眼瞳中浮现出异样的印记，对岸点点的灯火摇曳，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召唤他，不禁朝着对岸的方向伸出手去。

想要，想要去那里，那是他在自己纷杂凌乱的脑海中，能感觉到的唯一清晰的想法。

 

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，甲洋眼中映出的景色扭曲而诡秘，他拖着脚步，一步一步地前行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脑内一片纷乱，然而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
突然脑海中闪过残破的片段。

先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街景，他追逐着那些不断变换的街景，在尽头，出现了一道门。

几乎是出于本能，甲洋缓缓伸出手去，推开了那扇门，门上的铃铛马上发生清脆的声音。

他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说——欢迎光临……

是这里，是这里，脑海中再次出现一些片段，片段里面有着自己的身影，他模仿着那些片段里面的自己那样，用因为很久没有开口，而说话显得不太顺畅的语调，缓慢地说着，

——我回来了……我回来了……我回来了……

诡异的嫣红色瞳孔转动，甲洋试着看清楚周围的一切，这里是哪里？这里是什么地方？

在零散的断断续续的片段中，在这里还有两个人的身影，甲洋想不起来他们是谁，但是，现在，他们都不存在在此处。

他站在门口，没有再往前迈出脚步，而是睁着眼，后退着关上门退出门外。

自己是否存在于此……自己究竟要去往哪里……

——痛苦吗？很痛苦是吗？到这里来吧。

甲洋听到有个声音在自己的意识中响起，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，在呼唤着他。

甲洋朝前慢慢伸出手去，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一样。

意识中，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撕扯着他，甲洋的脑内乱成一片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，他感觉到记忆渐渐消散，他记不起来所有的东西，然而他依旧固执地步步前行，朝着他也不知道是去往哪里的道路。

突然，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墓碑，上面刻着，羽佐间家。

羽佐间，那是谁，睁大这双眼盯着墓碑，他试图回忆起来，却不记得了，然而——

仿佛是本能一样，他在墓碑前面蹲下身去，颤抖着伸出手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地摩挲着墓碑，就像是对待什么珍视着的重要东西一样，小心翼翼。

有某种东西正从他的心底涌出，逐渐占据他的感官，犹如被狠狠揪了一把，感觉自己的胸口也开始疼痛起来，那是名为悲伤难过的感情。

身边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惊叫声，但是，他对此却丝毫不在意。

“甲洋……“

甲洋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，他有点僵硬地转过头去，看见一个黑发的少年，他正在走过来，”一……骑……“脑中闪过一些片段，嘴巴开合，他断断续续地吐出面前的人的名字来，”一……骑……“

一骑……

甲洋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的身影，这么一个人的名字。

 

甲洋站在木制的地板中木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。

有零散的片段在闪现，他看见了海底，是的，冰冷的海底，自己在其中下沉。

像是被抽离一样，逐渐消散的自己的意识和触感，还有渐渐消失的心，然后，他听见一个少女拼尽全力的呐喊，“等等！我这就把你救出来！”

救出来，救出来，对了，自己是被她救出来的，甲洋有些记起来了。

自己在冰冷的海底中，被少女拼命从敌人的手中救了出来。

他蹒跚着朝趴在门缝边望向门外的少女走去，“谢谢……那时候……救了……我……”

”那还用说的，因为我们是……“甲洋听到这样的回应。

好像还有什么，甲洋试图继续回想，为什么，自己那时候会在海底……

远见，甲洋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名字，还有属于这个名字的身影。

更加清晰的记忆浮现出来，是远见，为了要救出远见，自己为了就出远见而前往海中的。

“我从……海里……确实……把远见……救出来了……救出来了……一骑……”

甲洋想要确认，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把人救出来了，自己是不是已经办到了。

“都怪我没有及时把你救出来……”咲良强忍着，但是声音还是有点微微的颤抖。

现在的甲洋已经听不出来咲良语气中的自责，他只是想要说出来自己想要说的话，“谢谢……咲……良……”他想要向拯救了自己的人道谢。

是的，因为对方的拯救，拯救了自己的存在的话，自己现在就应该不存在于此处了吧。

——你想要存在于此么？这是就是你所希望的？但是这只会给你带来痛苦。

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话，声音不大，但是却显得异常清晰。

“是你救出远见的，甲洋。”一骑抬起头来，语调温和地告诉甲洋。

救出来了，已经救出来了，自己办到了，拯救了自己的同伴。

门外又是一片嘈杂，他看见一骑走了出去，然后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。

“你们这些笨蛋，还想被扁吗？”

“哼，反正我们就是笨蛋！”

“不管你们再怎么扁我们，不会变的还是不会变的！如果你被异界体同化了，我们也会保护你的！”

甲洋看见其他人挡在自己面前，挡在了巨兽的面前，他们是在保护自己吗？是在保护已经这样的自己吗？

突然，甲洋似乎感应到什么一样向真矢偏过头去，毫无起伏的语调，“你是在那里吗？”

“春日井？……”真矢一惊，倒抽了一口气。

甲洋却越过真矢慢慢走到屋外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那里的黑白色柴犬正朝着他友好地摇着尾巴。

然后，甲洋蹲下身去，缓缓抬起手，来回抚摸着柴犬的头。

那是他以前饲养的柴犬，跟他的关系非常好，他记得，名字是叫巧克力吧。

“巧克力！”

有人唤着巧克力的名字往这边走来，甲洋抬起头，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女孩的片段，他想要，想要知道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。

——同化吧，把所有都同化的话，就不会感觉到痛苦了。

甲洋抬头，嫣红色的双瞳木然地盯着女孩，他抬起左手，“你是在那里吗？”荧绿色的晶体正从手掌心中往外冒出来。

面前的女孩大惊，咬牙后退一步。

“你是在那里吗？”

女孩突然张开双臂大声回应道，”以前曾经存在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！“

甲洋脑里面突然出现一个名字，”……翔……子……“，意识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，黑色的长发随风飞扬，脸上是温和的微笑，意识中女孩的身影和眼前女孩的身影重合，甲洋的双眼瞪大得颤抖起来，有什么正蜂拥而出撞击着他的胸口，传来阵阵强烈的疼痛。

”翔子她……“甲洋的语调不再平稳，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双眼中开始湿润，“已经……不在了……“甲洋感觉到眼中有液体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。

甲洋一直纷乱的意识终于变得清晰起来，记忆也随即变得明朗，他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。

”翔子她……“手上荧绿色的晶体应声破碎，甲洋仰天悲痛地大声叫喊，”啊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“

翔子已经不在了，翔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，甲洋双手撑在地上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，原本只是木然地睁着的双眼重新焕发起来，原来记起来一切是这样的感觉，胸口堵塞着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。

但是，即使是如此悲伤，他还是想要保留着这份感情，因为那是他存在于此的证明。

——这就是，你的，选择么……

”甲洋……“

甲洋抬起头来，满脸泪痕，他望向那个朝他走过来的黑发少年，开口是带着哭腔的语调，“一骑……翔子她……”话还没说完，甲洋再次痛哭起来，撑在地上的双手用力地抓挖着手下的泥土，留下几道深深的挖痕。

而一骑只能蹲在甲洋身边，想要给他安慰一般，紧紧地抱着他。

甲洋看见大家都朝他跑了过来，有总士，有远见，有卫，有剑司，有咲良，有卡农……大家都在担心自己么……甲洋感觉到心底一阵温暖。

一直紧绷着的全身放松下来之后，甲洋觉得一阵疲倦感随即袭来，好累，他想要稍微休息一下，甲洋望着他的朋友们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缓缓闭上双眼。

“先晚安了啊，各位……”

 

缓缓地睁开双眼，甲洋看见了光亮的冰面，而他自己正站在那个冰面之上，冰面映照着自己的倒影，而冰面之下，则是一片海洋。

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里是他的意识的世界，他的心象海，光亮的冰之海。

“在哪里呢？”他喃喃自语，四处游走的目光似乎在寻找着某些东西，“在里面吗？”然后他再次闭上双眼，身影随即消失在冰面之上。

甲洋再次显现出身影是在海中，他能感觉到身周海水冰凉的触感，却不感到寒冷，稍稍抬起头来，头顶的海面上覆盖着厚冰，甲洋现在正身处于自己的海中。

环视了一下四周，甲洋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，“啊，找到了！”

少年漂浮在海中，到近处的时候甲洋才发现，少年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，双眼紧闭着，身躯正在逐渐下沉，似乎毫无意识。

甲洋朝少年伸出手去，一把捉住少年的手，阻止了他的继续下沉，俩人就这么停留在这片海洋当中。

本来紧闭着双眼的少年眼脸颤动了一下，缓缓睁开眼，那是一双跟甲洋不一样的嫣红色眼眸，散发着异样的气息，“你不是已经拒绝吾辈了么，为何还到此寻找吾辈？”少年开口，是跟甲洋一模一样的声音，只是比起甲洋，显得要更加无机质，”让吾辈继续下沉的话，吾辈就会永远沉睡在你的意识之中。“

”我并没有拒绝你啊。“甲洋望着少年嫣红色的眼眸说道。

“你放弃了吾辈给予你的能力，同化的能力。“

“你是那只异界体吧”，甲洋温和地微笑起来，握紧掌中少年的手，继续说道，“不对，现在，你也是我，而我也是你。”

”吾辈就是你，你也是吾辈，我们是一体的，都是名为春日井甲洋的存在。“少年的语调平缓得似乎不带一丝感情，“为什么不留在吾辈的世界里？那里明明都是你想要的；一个和平的年代，那是你的愿望，是吾辈的世界出错了吗？为什么要从那里面脱离出来，吾辈不能理解。”

“果然创造了那个世界的就是你，”甲洋眼睛闭上转而又睁开，”的确那些都是我想要的，但是却不真实。而不真实的东西对我来说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。”

“竟然是想要的那么为何没有意义，“少年嫣红色的双瞳注视着甲洋，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，”能否给吾辈解释详细。”

“刚我已经说了啊，因为那都只是虚幻的，虚幻的感情和心灵，啊，你不是也有感情和心灵吗？”

“不，吾辈并没有感情和心灵这个概念，这本来就是为了迎合人类而创造出来的词汇，“少年面无表情地否认了甲洋的话，”吾辈的精神的确是存在波动，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吾辈的行动准则。”

“但是这样说着的你却创造了那个世界。”甲洋拉着少年的那只手突然用力，把少年拉向自己这边，然后松开原本拉着他的手，转而环着腰抱住他，把他温柔地抱在自己怀里，少年一直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，“谢谢你，”甲洋把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，在少年耳边轻轻地说着道谢的话语，“为我创造了那个世界。”

少年睁大着一双嫣红色的瞳孔，迟疑了一下，然后朝前伸出手去，在虚空中稍微停顿了一下，然后慢慢反抱紧了甲洋，缓缓闭上那双异样的嫣红色瞳孔。

”啊，晚安了。“甲洋露出带着歉意的温和的微笑，然后抱紧少年，慢慢闭上了双眼，任由自己和对方一起往海的深处沉下去。